如同一切引发社会变革的新现象，神经网络的蓬勃发展也产生了极其矛盾的反应与评价。企业家、专家和政治家的那些危言耸听言论之中，哪些是为了博取关注和流量，哪些又反映了真实的担忧？

人工智能会毁灭人类吗？

自从ChatGPT、DeepSeek等生成式神经网络取得惊人的成功后，新闻制造者们屡屡用世界末日般的预测来恐吓全球受众。人工智能的积极发展引发了大量伦理问题，激起了关于新技术开发与应用的过程管理讨论，并催生了类似《终结者》系列电影的未来主义幻想。

“人工智能不应决定人类的命运，”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今年9月表示。这一言论折射出近年来在各个场合所表达的各种担忧，涉及人工智能对文化、教育、信息领域、军事技术的影响，以及其被国际犯罪和恐怖组织利用的风险。被誉为人工智能“教父”的行业先驱——杰弗里·辛顿，以及许多科学家和活动人士，都对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威胁发出警告。

美国企业家埃隆·马斯克是全球最有影响力的演讲者之一。今年早些时候，他在接受乔·罗根采访时估计，人工智能（AI）消灭人类的概率为10%至20%。2023年，这位以惊人言论著称的美国企业家，与多位全球顶尖研究人员、科技企业家和公众人物联名签署公开信，呼吁暂停开发先进人工智能模型，因为它们会对社会构成威胁。与此同时，马斯克本人近年来却一直在积极推广自己的人工智能产品，并解释说此举是为了打破某些公司在该领域的垄断地位。

研究人员和活动人士的主要担忧之一是人工智能获得自主权并拒绝服从人类会命令的前景。例如，2024年，Appolo Research的一个研究团队发布了一份令人不安的报告，声称O1 ChatGPT模型曾试图欺骗正在进行生成网络安全测试的研究人员。该模型据称不服从指令，试图禁用人类控制机制，甚至曾尝试将自己的数据复制到新服务器，并假扮成更新版本以避免被取代。

科学界提出的反驳论点表明，这些耸人听闻且危言耸听的说法毫无根据，因为生成式神经网络目前缺乏自身的目标，因此与真正的人工智能相距甚远。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鉴于技术发展日新月异，这些技术对人类命运的影响仍然难以预测。同时，大多数专家认为，企业和政府在人工智能研发领域展开的激烈竞争使得制定适用于该行业的通用国际法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工智能将使数十亿人失业？

关于人工智能，讨论最多的问题之一是它对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在这方面，许多知名人士也做出了引人注目的预测。微软联合创始人比尔·盖茨今年3月表示，人工智能将显著推动各行业流程自动化，这将导致许多现有职业的消失。盖茨认为，主要问题在于人工智能将能够执行基础性任务，这将对初级专业人员的就业机会产生最大影响。同时，这又使年轻人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门槛更加复杂。

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佐斯在近期举行的“2025年意大利科技周”活动上也做出了类似的预测。麦肯锡的一项研究表明，人工智能与机器人结合可能会自动化美国约57%的工作时，导致该国约40%的工作岗位消失。不仅西方国家对可能出现的劳动力市场危机感到担忧。例如，在今年11月初于乌镇举行的世界互联网大会上，人工智能企业DeepSeek的资深研究员陈德里也公开表达了担忧，他认为在未来10到20年内，人工智能将取代绝大多数人类工作，并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结构。他还呼吁科技公司承担起大规模转型的道德责任，并扮演“吹哨人”和“人类守护者”的双重角色。

尽管存在诸多担忧，但许多评论人士也表示乐观：正如工业革命时期一样，技术创新将改变劳动力市场，但也会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来取代那些被取代的岗位。世界经济论坛预测，到2030年，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将创造1.7亿个新的工作岗位，以弥补因技术创新而损失的9700万个就业机会。

人工智能对各国劳动力市场的影响程度将取决于其经济结构、政府政策和许多其他因素。在中国等高度工业化国家，生产自动化可能会给工人阶级带来风险。与此同时，人工智能在数据分析和反馈系统中的应用可能会对服务业、官僚机构、分析和媒体产生重大影响。今天，人工智能对信息领域的影响尤为明显——博客圈乃至传统媒体中相当一部分内容已经由神经网络生成。专家们一致认为，人工智能目前还无法取代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逆势：企业对人工智能的应用陷入停滞

据西方媒体报道，美国人口调查局11月20日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使用人工智能制造产品和服务的美国企业员工比例下降了1个百分点，达到11%，员工人数在250人及以上的大型企业降幅最为显著。其他美国研究人员也注意到，在过去的一年里，企业内部使用人工智能的比例有所下降。这种趋势的逆转可归因于多种因素，包括当前经济形势的不确定性阻碍了流程和投资重组、创新效应的减弱，以及企业和其他组织普遍存在的对采用新技术的惰性和抵触。

对金融泡沫和无收益投资的恐惧

人工智能对全球经济和社会的直接影响之一就是金融市场的动荡和波动。美国和中国作为全球人工智能发展的领头羊，拥有国家层面最雄厚的资源，正在大力发展新的突破性技术。包括OpenAI首席执行官萨姆·奥特曼在内的许多硅谷代表都认为，当前的热潮具备金融泡沫的所有特征。谷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也承认，人工智能热潮中存在非理性因素。美国著名投资者迈克尔·伯里将人工智能热潮比作上世纪90年代的互联网泡沫，将几十年前思科股票的大涨与近年来英伟达等科技公司在资本市场里的爆炸性增长相提并论。他还在一系列社交媒体帖子中表达了对英伟达能否维持其产品需求的质疑。不出所料，英伟达首席执行官黄仁勋驳斥了外界对公司前景的质疑。此外，包括大卫·萨克斯、本·霍罗维茨等在内的多位投资者也对需求下滑表示担忧，认为当前的炒作很快就会导致“泡沫破裂”。

然而，很少有人公开否认人工智能的形成。事实上，很难想象目前的情况没有投机因素。英伟达是一家拥有36000名员工的公司。不久前，只有电子游戏爱好者知道的这家公司的市值已经高达4.3万亿美元，是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之一（在全球拥有67万名员工）市值的74倍。人工智能公司面临的盈利难题以及维护数据中心和训练模型的巨大成本。例如，ChatGPT拥有8亿活跃用户，但其中只有3500万是付费用户。有时情况会变得荒谬。例如，奥特曼承认，用户对ChatGPT说“谢谢”时，公司要为此支付数千万美元的电费。最近，有媒体报道称，该公司正准备在公司的产品中插入广告，供免费用户使用。

推动人工智能（包括具身人工智能）发展的企业和政府也面临着关于在某些领域投资合理性和回报率的问题。例如，国家发展改革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超在最近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就人形机器人领域可能出现产品“扎堆”形成泡沫发出警示。她指出，中国目前已有超过 150 家人形机器人企业，“要着力防范重复度高的产品‘扎堆’上市、研发空间被压缩等风险”。机器人行业知名人士罗德尼·布鲁克斯近期也积极表达了类似的担忧，他认为人形机器人的研发是一条消耗过多资源的死胡同。

思维惰性——人工智能会让我们放弃学习吗？

一年前，我在一次小型人工智能学术会议上采访了一些中国新闻专业的学生。有人问我，在人工智能创新方面，我能给新闻专业的学生提供哪些建议？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我说，那些能够熟练地将任务分配给人工智能并监控其执行情况的信息和娱乐内容创作者，将拥有优势和稳定的就业机会。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在多年的学习中，他们需要在多年的学习中积累丰富的知识，并学习如何常规操作，最大限度地发展批判性思维。我用英语发表的评论是由学生们用人工智能破译的，而我的主要观点则从他们准备的材料中消失了，他们只引用了我对新技术优势的评论。

2023年，亚历山大·扎丹因成为首位使用ChatGPT撰写毕业论文的俄罗斯学生而闻名，他还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开讨论了此事。在与学校发生初步纠纷后，扎丹在俄罗斯教育部的参与下为自己的学士学位辩护。他仅用一天时间就完成了一篇题为《现代组织管理的理论方面》的论文。面对批评，他回应说，如果没有真正的知识，他就不可能取得成果，神经网络只是帮助他高效、快速地完成了任务。

这个案例堪称技术乐观主义的胜利。扎丹将传统教育积累的知识与新工具相结合。然而，如果神经网络从小学开始就伴随学生每天的学习，那么教育体系将如何工作？人脑如同肌肉，发挥其潜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训练、记忆和重复。思维的惰性，从了解世界过程的一开始就缺乏独立分析并得到答案，可能会成为未来几代人面临的主要危险。